编者按｜《晏会厅》是出品的一档高端访谈栏目，由网副总编辑晏成先生对话汽车、财经、科技等行业领军人物。对话有思想的人，分享认知、逻辑与体验。此为最新系列访谈：《新造车“破壁者”》。

2014年，中国新造车运动规模化启动，一度涌入多达300个新势力品牌。十年的大浪淘沙，到如今，进入下一轮比拼的初代玩家只剩下4家——“蔚小理”和零跑。

从混沌期的近300家到当下的“蔚小理零”，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如何持续自我进化，成为新造车十年“300进4”的幸存者？2024-2025年先后迈过10周年关口的他们，又将如何在新10年不断升级的市场竞争中“活下去”？本期《晏会厅》聚焦零跑汽车，对话嘉宾为零跑汽车创始人、董事长朱江明。

嘉宾观点

1、现在这个节点，零跑还不算活了下来。

2、零跑十年，一共融资276亿，现在净资产还有130亿。

3、相比研发投入，更看重研发效率，效率决定竞争力。

4、我们的目标是今年全年能够打平或略有盈利。

5、想要成为全球车企，年销量要达到400万辆规模。

6、未来五年，零跑ABCD每个系列月销不低于5万辆。对应的财务数字是，年销量150万-200万台，年营业收入2000亿元-3000亿元。

7、我们已经掌握做产品的方法论。S01之后，零跑所有的产品、规划、策略、定价，基本上没有失误。

8、30年后如果零跑还在，那么C11也会在，要像丰田的卡罗拉一样一直迭代下去。

9、关于AEB方案：激光雷达，有一定比没有好。

10、押注动力路线:五年后纯电是主流，增程仅豪华车专属。

11、相较于一台100寸电视机和一个大一匹空调的定价，一辆中大型SUV卖五万元是合理的。

12、将来也许汽车就一颗SoC（系统级芯片），剩下的就是钢材、塑料、橡胶、铝，还有电池的碳酸锂、石墨......这些原材料成本再加上加工费，就是整车成本。

13、未来，车企数量最多为手机厂两倍。

14、面向大众化市场，专注某类细分领域的小众车企不太有生存空间。

15、零跑组织架构：CEO直管10人，去矩阵化拒绝内耗，端到端更高效。

16、随着AI技术成熟与自动化水平提升，未来人们的劳动时间会大幅度缩减。在该卷的时候卷，慢慢的房子、车子都会便宜，生活会越来越幸福。

2025年5月22日，在杭州零跑汽车总部的办公室，朱江明接受《晏会厅》专访。关于这次约访，我们希望找寻两个答案：零跑十年，怎么活下来？零跑是谁，如何活下去？

朱江明在业内有一个引起过争议的判断——“中大型SUV未来应该只卖5万元”。相较于一台100寸电视机和一个大一匹空调的定价，他认为一辆汽车卖五、六万元是合理的。

至于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没有人能给出明确的时间点。

但就在我们采访的第二天，比亚迪毫无预兆地发布了新一轮促销海报。在“百亿补贴618”和“限时一口价”的烘托下，不到5万元就能买一辆智驾版的比亚迪。随后，奇瑞、吉利跟进降价——一辆中型SUV降至5万元价格带，3万多就能买一辆小型纯电SUV。

新一轮的市场调整中，零跑没有缺席。5月25日，零跑旗下两款主力车型C11、C16均给出了新价格，降幅超过4万元。调价后，零跑将中大型增程SUV的门槛拉至10万元级别。这很“零跑”。

在朱江明的造车哲学中，通过成本定价来获得产品竞争力，就是零跑要做的事情。

造车十年，相比于蔚小理及其三位极其富有辨识度的创始人，零跑汽车和朱江明的形象似乎是模糊的，潜在产品背后的。你一时间很难用一个精准的词，或一个被普遍认可的形象来描述这家企业和他的创始团队。

但就是这样一家“不够有特色”的造车新势力，从 2015 年靠 1 亿元资本金起步，

十年时间，用276亿元投入和和140亿元亏损，换来了月销量超过4万台，毛利率由负转正跃升至14.9%。在同期超千亿亏损额的新造车势力中，零跑的投资产出比显然是高效的。

「效率」，这是在我们近两小时的交流中，朱江明反复提及的一个关键词。效率基因或许源自他的技术底色。

安防领域创业起家的朱江明，擅长把汽车产品做得像优衣库基础款——谈不上有多惊艳，但总能卡住性价比的七寸。他认为零跑已经掌握了做爆款车的方法论。“很多人根本不了解我们”，朱江明希望零跑能够成为汽车界的优衣库。并且，定好这个目标，就不再犹豫。

不过，想要成为汽车界的优衣库，需要有极致的成本控制能力和规模化效应，还需要在达到目标量级之前，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当我们问：“零跑算是活下来了吗”？

朱江明回：“还没有”。

访谈中，他的回答通常是简洁的、直接的，没有迂回。他自嘲“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并反思创业初期对营销的忽视。这位习惯用数据和逻辑说话的CEO会突然反问我们：“你觉得现在哪家车企营销做得最好？”

问题悬在空中，像一面竖起的镜子。

映射出一个更根本的命题：当价格战的刀锋反复起落，这个将效率刻入基因、用技术解构成本的企业，能否在“低毛利的大众化定位”与“坐上世界级牌桌野心”的张力间，找到答案——那个最真实的零跑和最真实的朱江明，究竟是怎么想的？

图/《晏会厅》对话现场

以下是《晏会厅》（下称“YAN”）与朱江明的对话（经整理）：

▍276亿元投入和130亿元净资产

YAN：前段时间你发朋友圈辟谣，说“现在造车不容易，不但要证明自己的企业活着，还要证明自己还活着”。这是什么情况？

朱江明：现在整个舆论环境可能还是偏自由，很多谣言，不真实的信息太多了。大家对每个信息首先都要做一个判断，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舆论信息95%都是真的，那会省去很多麻烦。不同的人对事物的理解不一样，假信息往往会误导一些人，这是很糟糕的。借这个机会我要呼吁整个汽车行业也好，整个社会也好，舆论、媒体，对公众信息的真实性，国家还是要多做一些更严格的管控。

YAN：有关企业家健康问题的谣言，对你个人来说是一种冒犯，对企业来说，尤其是上市公司，对股价也可能会有负面影响。

朱江明：谣言最早在金融圈、投资圈中传播。

YAN：同一时期，零跑发布了2025年一季度财报，营收达到了100亿（100.2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87.1%。毛利率14.9%，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数字。

朱江明：我们在逐步地提升毛利率，也得益于一季度在技术研发上获得的一些收入。实际上，两年前我们所有产品的毛利都是负的，当然也不仅仅是零跑，很多新能源车企都差不多。

YAN：（毛利率）从负转正，你觉得得益于哪些方面？比如电池价格大幅度下降，包括上游电池原材料的下降，芯片价格的下降。更重要的，是不是规模提升，以及技术降本？

朱江明：你概括得非常对。比如电池相对就是成本比较高的一个零部件，随着新能源产业规模的扩大，原来利润率相对高的零部件，随着规模扩大价格也会大幅度下降。

当然，就零跑来说，随着体量的增大，溢价能力也相对加强。以及零跑平台化的架构，一些技术上的创新也带来很多收益。

YAN：零跑今年有望实现全年盈利？

朱江明：有望实现。因为第一季度是最艰难的，相对来说销量是最少的。一季度我们亏了一个多亿，相对去年好很多，去年同期亏损八、九个亿。我们的目标是今年全年能够打平或略有盈利。

YAN：蔚小理零，从三四百家造车新势力中，经过近10年的惨烈竞争，目前也就剩下这4家。你觉得这4家有什么共同特质？

朱江明：跟创始人有很大的关系。我们4人都创过业，是一个连续创业者，而且之前的创业是成功的，这很重要。另外，我们都是all in，每个人都投入了巨大的资金，不仅仅是投人，还要投钱。

YAN：在所谓的“300晋级4”造车竞逐中，零跑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朱江明：专注于技术。我们把技术看得最重要。所以一开始公司创立之初，招聘的不是销售，也不是产品规划，而是技术团队。

YAN：安防领域的开发经验和能力，如何迁移到电动车领域？

朱江明：所有的产品都一样，不管你是做茶杯，还是做摄像头、汽车，它们都是产品，流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看用什么样的技术，需要什么样的资源来满足你要做的产品。

YAN：创业大家说九死一生，其实是九十九死一生。这十年间，新造车势力从300家到4家，其实具体数字不重要了，因为多数者注定是要成为分母的，就像马拉松一样。

朱江明：是，要看最后的决赛。

YAN：前些日，何小鹏接受我们采访，他有一个观点：未来能活下来的车企，需要5000-10000亿年营收、500-1000亿年研发。我理解，营收代表现在，研发代表未来。对于何小鹏的这个判断，你认同吗？

朱江明：我觉得他说得很对。还要增加一个：效率。虽然做了这么多投入，但投入市场的效率如何？这决定了你的竞争力。现阶段我们效率还不错，但如何在下一阶段还能够保持或者提升效率，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YAN：今年是零跑成立的10周年。

朱江明：对，10周年，很快了，就差几个月。（2015年）5月份，我有了这个（造车）想法时候。8月份，就开始物色人才，招兵买马。

YAN：当时有没有人告诉你，造车这个门槛太高了？

朱江明：还真没有。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去拜访一些业内人士，只是凭自己的想象，开始招人。因为我自己技术出身，刚开始也是招聘技术岗位，没有去招比如原来在车企做规划、发展的（岗位），这些部门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去思考造车的门槛到底有多高。

凭我自己当初的想象，我觉得，最多也就几十个亿，建一个工厂，研发一两款产品，就这点投入，是吧？

YAN：启动的时候准备了多少钱？

朱江明：创业之初一个亿的资本金，大概过了半年以后，我们拓展到4个亿的资本金，其实是不多的。

IPO之前是120亿，IPO是50亿，加上斯特兰蒂斯的投资，这十年间一共是250亿。刚刚今年又增发了26亿，所以就是总共是276亿。我们现在净资产还有130亿。也就是说，10年总共亏了140亿。

YAN：这个效率是蛮高的。

朱江明：对，我们不是说一定要投入多少钱，而是说，看投入有没有效，这是最重要的。

YAN：下一个10年，零跑要做到什么样的位置？

朱江明：我们的目标始终没有变过，成为世界级的新能源车企。

未来10年，新能源汽车在中国可能会达到90%以上，全球来看，我的预估是会达到百分之五六十或者更高占比。所以如果要成为全球车企，现在全球车企前10名年销量是400万辆规模，所以我们未来10年的目标也是往这个方向去努力。

未来五年我们希望零跑ABCD四个系列，每个系列月销是不低于5万辆，多的要达到8到10万辆。

YAN：D系列的占比会有多少（零跑D系列，20万以上价格区间的产品）？

朱江明：D系列希望能做到每月3万台以上。

YAN：如果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对应的财务数字会是什么样的？

朱江明：起码年销量要做到150万到200万台，营业收入2000亿-3000亿。

YAN：研发投入呢？

朱江明：这个不好说是，还是要看研发效率。

图/《晏会厅》对话现场

▍零跑算是活下来了吗？还没有。

YAN：到现在这个节点，你觉得零跑算是真正地可以活下来了吗？并且至少能够稳定地再活10年、20年。

朱江明：那还没有。从全球来看，以集团为单位，新能源汽车销量排名中，零跑汽车在2024年年底是全球是第十一名。

要能活下来，那我们至少每年还要再前进一到两名吧？比如慢慢要走到前五，那才有可能活下来。

YAN：现在大家谈规模，因为活下去要有规模。但规模是结果，导致这个结果的是这家企业的产品、技术、财务数字等等，包括独特性：你是谁？零跑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它的独特性在哪里？

朱江明：我们一直说零跑要做大众化的市场，希望做通用性的产品，通过成本定价来获得我们产品的竞争力。

YAN：初期的品牌在说自己是谁的时候，通常会树立一个标杆。比如很多人会说我要学习大众、学习丰田，要成为中国的特斯拉。你曾提过说零跑要做汽车圈的优衣库。这个定位在当前还适用吗？

朱江明：适用。我们要一以贯之，一个目标定好了，那你就不能犹豫是吧？不能说我今天想这样，明天想那样。目标在那里，有明晰的方向，那我就始终朝这个方向走，总会成功是吧？如果经常摇摆的话，那肯定不行。

YAN：对于零跑汽车最早的S01那款产品，你们内部也做了很多反思。

朱江明：我们做S01没成功，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有了这个教训，那我们后面所有的产品、规划、策略、定价，应该讲基本上没有失误。

YAN：在做产品经理这件事情上，你管理得多吗？

朱江明：这段时间我又开始要介入得多一点，深一点。最开始我介入很多，但后面变少了，现在又开始多了，在不同阶段是不一样的，因为侧重点不一样。比如说（现在）在资本市场，我们得到了比较大的认可，资金已经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工厂建设也走上正轨，那我想，我们接下来要用更多的时间去考虑未来的产品规划。

YAN：零跑现在有没有掌握一套做产品的方法论？

朱江明：我觉得我们已经掌握了方法论。我们去年的C10很成功，C16也更成功。今年我们刚刚推出B10，后面还有轿车B01......从产品的竞争力、平台化、换代节奏、定价等各个方面，我认为零跑已经有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方法论。

YAN：现在中国车企能够出一些爆款产品，但是如果想要成为大众、丰田，需要在50年、100年间持续地出产品，而且要有全球性的大单品。你觉得中国的目前的新造车势力，是否形成了能长期产出好产品的机制？

朱江明：拿手机来举例，赛格市场（华强北电子产品交易市场）是最乱的时候，每家每户的做法是这里拿个外壳、那里拿个主板，一拼凑，就是一部手机；那个时代过后，出现了像金立这样的正规手机厂家，它有几十款产品；再到后面就出现了小米、华为、OPPO、VIVO，他们有多个系列，每个系列有几款产品。但苹果就是每年一款产品，这就是差异化。汽车肯定也会走这个过程。

我们零跑应该是想清楚了，就是说比如说零跑的C11，我相信30年以后如果零跑还在的话，那么C11也会存在。

YAN：它会是你的战略车型，要不断地迭代。

朱江明：对，包括C10也一样，就30年以后还照样有C10，不断地循环迭代。我觉得零跑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机制。

YAN：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产品常青的基因是什么？

朱江明：零跑C11上市两年多了，今年是中期改款，我们给它赋予了很多新的东西，就比如说有HUD、800V高压快充，外观也做了一些改变，内饰全新改款。但它还是C11，因为大家对它有记忆。它不断地一代一代往前走，每一年都在提升，大家对它的印象和关注度就会更高。

YAN：就像丰田有卡罗拉、大众有帕萨特一样？

朱江明：对，一代一代地去迭代。

YAN：当下中国汽车行业有这么一个趋势，哪款车卖得好，短时间内就会有更多“模仿者”以更具性价比的姿态入局。你怎么看待这种现状？产品的原创还重要吗？

朱江明：原创当然重要。当然，开始肯定有个学习的过程，但学习以后，你必须要有创新。没有原创的话，只是走别人的延长线，那你肯定不及别人的规模。

YAN：在这样一种环境面，作为一个车企CEO，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朱江明：一个企业要成功，最终靠的一定是产品。

当然还有就是不断的创新，做到与众不同。如果大家都是同质化，那完全就要靠规模、成本控制。当然这个也很重要，如果你两项都具备，那你成功的概率就更大。

YAN：近期，关于AEB的争论很多。现在有两个派别，一派认为激光雷达一定要用，一派认为纯视觉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你选择哪条技术路线？

朱江明：有（激光雷达）比没有一定好，这是一定的。以前雷达就是用来做AEB的，那有毫米波雷达就是比没有毫米波雷达在安全性上更好一些。你从这个角度去想，有肯定比没有要好。

第二，激光雷达成本越来越低，它是一个消费得起的传感器。花比较少的成本，保证智驾的稳定性和安全性，为什么不用呢？

YAN：但是有人提出来质疑，认为搭载激光雷达需要处理更复杂的数据，不如纯视觉时处理更多同类型的数据效果好。

朱江明：纯视觉方案，你多安一个摄像头那也是成本，而且这两个的原理是完全不一样的。在不同场景下的确定性、稳定性，它发挥的效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有肯定是比没有好。

YAN：你觉得实现L4级别的自动驾驶，还需要多长时间？

朱江明：5到10年。最终它很难达到100%（无人驾驶），辅助驾驶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深度学习是能覆盖曾有过的case，但它没有创造性的能力，如果遇到一个没有学过的东西，那就是一个不安全的因素。所以真正要达到L4，现在很难定论，但几乎零接管的辅助驾驶，我觉得5到10年应该是可以的。

YAN：业内针对新能源汽车动力形式的争论也很大，比如纯电、混动、增程，有观点认为增程就是一个落后的技术。你对动力形式的判断是什么？

朱江明：我认为纯电肯定是最主流的。未来只有一种情况会用到增程，就是豪华车。不在乎那两万块钱，是吧？我宁可多花点钱，买一个里程不焦虑。这样的人群才会选增程，五年以后，我相信是会这样一个结果。

YAN：你怎么判断PHEV？

朱江明：我对PHEV没有那么了解。和增程相比，我不了解PHEV它的优点到底是什么？

YAN：你是增程派。

朱江明：对。

YAN：增程派的前提其实是纯电派？

朱江明：对。背个充电宝，随时给它补能，就是基于这个逻辑。

YAN：零跑未来所有的产品规划，都是基于纯电、增程这两条技术路线来做吗？

朱江明：是的。

▍房子和汽车都会越来越便宜

YAN：你曾提出“中大型 SUV 未来卖 5 万元”的判断。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朱江明：我们看现在，一个100寸的电视机卖多少钱？五六千块钱，一个大一匹的空调就是1000块钱左右。（空调）也有很多东西，有压缩机、室内室外机对吧？所以我觉得跟它们相比，（汽车）五六万块钱已经不少了。

现在的手机其实顶得上10年前非常高级的笔记本电脑的所有性能，但那个时候笔记本电脑至少卖一万多，最起码。10年前的笔记本电脑，那个处理器的性能比不上现在1000块钱的手机，对吧？10年前的功能机，它的芯片比现在的手机多多了，越来越集成化，将来也许整辆汽车就一颗SoC（系统级芯片），是吧？最后肯定是这个方向。

那剩下的就是钢材、塑料、橡胶、铝，就这几样东西，还有电池的碳酸锂、石墨......这些原材料成本，再加上加工费，这就是整车的成本。

YAN：如果到了这个阶段，规模就至关重要了。

朱江明：对。最终肯定都是同质化。

YAN：如果说这样的话，你认为，最后究竟能剩多少家中国品牌的汽车公司？

朱江明：我觉得应该是现在手机厂商的数量乘以2，最多也就这么多。

YAN：除了一些针对大众市场的主流玩家之外，未来一些特色的汽车公司能生存吗？

朱江明：一些专业化的车辆有可能，大众化的应该没有可能。

YAN：假设我专注在SUV或皮卡领域，想做一个吉普品牌，每年卖几十万辆或100万辆左右，未来有活路吗？

朱江明：将来剩下的5-10家车企，他们也会出针对越野的、皮卡的等等各种品类（去竞争）。

YAN：你认为未来没有一个能够“这边风景独好”的细分市场？

朱江明：对。

YAN：现在零跑有多少员工？

朱江明：制造工厂除外的话，大概是6200人，（其中）5000名研发人员。剩下的1200人，包括市场、销售、采购、财务、人力，还有资本、政府关系。

YAN：这1200人里，营销人员占多少？

朱江明：六七百人。

YAN：核心的高管团队呢？

朱江明：汇报给我的核心的高管团队，现在就10个人。包括市场、销售、整车研发、电子电气架构、电池、四条产品线、供应链、财务、人力，还有一个我的办公室，就这些。我们很简单、很简洁。

YAN：这些高管，有多少是在你创业之初就加入团队的？

朱江明：有5、6位吧。我们的供应链和四大产品线负责人，全部是初创团队。

YAN：这两年（零跑）也引入了很多有华为背景的高管？

朱江明：主要是销售方面的。

YAN：他们加入之后，为零跑带来了哪些转变？

朱江明：他们大多原来是华为手机部门负责marketing、sales和渠道的，可以将消费类产品的销售模式和经验带到零跑。

YAN：有些创始人的管理方式是举重若轻式的，只管一些大方向；有些是举轻若重式的，会对很多细节把控。你属于哪一种？

朱江明：我属于后一种。相对来说，我每个细节都想了解，不然我不放心。

YAN：这样带来的好处是什么？

朱江明：可控。

近三年之内，在零跑还没有真正成为一家能够自我造血、在行业内有一定地位的公司之前，至少要把零跑“带到高中毕业”，才能够更放心地放手让员工去管理更多的事情。

YAN：在零跑内部，你如何能够让自己的想法快速成为大家共同的目标？

朱江明：我觉得在现阶段规模的时候，还是更希望减少矩阵（管理架构），矩阵会带来很多的效率问题，会带来很多断点，效果很差。端到端（组织架构）在我们内部最有效。比如说我们的电驱产品线，它就是端到端，从产品的定义、立项、到研发、工程、制造、交付，一个人负责到底。

YAN：这是不是需要有两个前提，一是你要对业务线的负责人绝对信任，二是需要有非常强的掌控力，要花很多时间在细节上面？

朱江明：对，这样它就防止了（业务线）交叉，矩阵式容易扯皮。

YAN：零跑汽车新设凌艾未来科技公司，含AI、物联网等业务。未来，零跑会涉足具身机器人吗？

朱江明：我们只是把汽车电子的部门挪到这个公司，它是一个相对比较独立的经营体。

YAN：未来有做具身机器人之类的计划吗？

朱江明：目前只是一个小的团队在预研。

YAN：现在越来越多企业创始人亲自出镜做直播、做个人账号。你的团队有没有给你建议，说朱总，您也得多出来讲一讲？

朱江明：那肯定还是有的，但我觉得要适可。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作为一个公司的CEO来说，他更多是需要把公司管理好，是吧？宣传那应该是宣传的负责人，他要做好的事情，而不是说一切都靠创始人去讲。

YAN：作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财务已经相对自由。对你来说，从大华到零跑，驱动力是什么？

朱江明：还是个人爱好。我有一个特点，也不是说干一行爱一行，但只要是和产品相关，我就会有非常多的想象力。前几天，英飞凌的汽车BU的老大来我们这里交流，我也给他提了很多有关车载芯片的建议，这是一种对产品的设想，一种爱好，一种觉得自己想出一个好产品，然后实现了它，或者哪怕别人实现了它，都会有一种成就感。

YAN：零跑十年，你有没有过至暗时刻，有可能会离失败很近的时候？

朱江明：2019年，那时候是基本上资本已经不投资新能源了。

YAN：如果失败了，过往积累的全部身家都会搭进去吗？

朱江明：那倒没有，那时候投资还没那么多。我也没有去想失败了怎么办，只是说下一步该怎么干？去想失败后路那肯定就不行，那就是就投降了。不去想后路，一如既往地想着如何往前走，这是最根本的。

YAN：你自掏腰包给员工发过一段时间的工资，有没有算过一共垫过多少钱？

朱江明：具体没算，一两个亿肯定还是有的。

YAN：当时有没有给自己设一个deadline，到什么时候就及时止损？

朱江明：没有，那个时候用钱的数量，跟我俩（朱江明和零跑汽车股东傅利泉）的资产来比，还没有那么大。

YAN：不设deadline，是因为你有信心，在不久之后能融到钱？

朱江明：对，因为我觉得我们的一直是注重基础技术的，S01这款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的技术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在技术能力上其实是成功了。还有就是，只要电动车是未来，只要坚信这一点，总归会有人要跑出来，是吧？

YAN：当前的职场环境，越来愈多的年轻人工作和生活能够平衡，Work-Life Balance，在如此卷的汽车行业，有可能平衡吗？

朱江明：对于我来说，你叫我天天去旅游，我觉得那可能不是享受。我现在每天9点半到公司，跟团队讨论产品，讨论工厂建设，觉得也很充实，这对我来说是有兴趣、充满激情的一件事。

我自己个人是这样，员工是不是这样确实很难判断。但我发现有一些研发人员，他也不是完全被迫加班，也是有兴趣的成分在。

至于说社会，我觉得我们离共产主义按需分配的方向越来越近。像我们公司的员工（平均薪资），买一个100寸的电视机可能只需要一周的周薪，而我们大学毕业的年代，可能要两三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一个20寸的彩电。

将来到一定阶段，AI使得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大家劳动的时间会大幅度缩减。现在的卷，就代表着当下的不断进步，未来会更省力气。

原来买一辆车可能需要攒钱攒10年，买一套房子要一辈子。将来慢慢房子、车子便宜了，比如买一台电视机需要一周的薪水，买一辆车最多需要两个月的薪水，这样发展下去，后面会越来越幸福，只是苦在前面了。

在该卷的时候卷，随着劳动力效率的提升，后面已经没什么需要卷了，没有太多事情需要做了。

YAN：现在的年轻人，他们面临着比较复杂的环境。要不要努力地去卷，未来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跟公司的年轻员工聊过这些话题？

朱江明：这倒没有，但我觉得未来可能更多是要加入一个团队，而不是创业，因为社会分工已经越来越明确了。中国不自觉地在走美国、德国、日本的道路，创业机会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去找到一个优秀的团队，让自己发挥最大的价值。我认为这是未来年轻人更好的方向。

YAN：听说您的孩子也是在零跑工作？

朱江明：是，我对子女的关注，真没那么多的时间。反而是对我自己的产品关注得更多一点，可能那个“孩子”更像是我的孩子吧。

YAN：造车之后，相较于在大华时期，有没有需要经常应酬？

朱江明：我是从1992年开始创业。34年了，造车这10年比前面那24年喝的酒都多。车企好像喝酒是比别的行业厉害一点，是吧？

YAN：但你的状态挺好。

朱江明：我睡眠很好，这是最大的优点。我这个人，困了肯定就睡得着。

YAN：怎么在巨大的压力下保持放松的心态，拒绝焦虑感？

朱江明：比较从容是吗？可能也有焦虑，就是没有表现出来。

YAN：在最难的2019年、2020年，那时候也没有失眠过？

朱江明：那时候还真有。2019年，那年的年夜饭上，大家情绪很低很低。那时S01才卖几辆，也不懂营销，没做过任何投放广告。其实S01这辆车没有那么差，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当时完全不懂营销，好好推广的话，一个月卖个几千台还是没问题的。

当初是团队没提出，还是我没批预算？我们再复盘一下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