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３年１月 第４１卷第１期 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Ｘｉｎｊｉａ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Ｈｕｍａｎｉｔｉｅｓ＆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Ｊａｎ．，２０１３ Ｖｏ１．４１．ＮＯ．１ 【文学研究】 《围城》接受的四个视阈 １９７９—２Ｏ１１年的 围城 接受研究 陈思广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６１００６４） 摘要：１９７９－－２０１１年的 围城 接受在现实主义视闽、新批评视阈、存在主义视闽、比较文学视闯等四个视阈 中显示出 围城》接受的学术进展。其中，现实主义视闽虽最先沿用却因接受者先验地以现实主义框架去套验现 代主义的文本，从而使接受视闽与文本旨向发生了错位；新批评视阈一度因文本中心主义等形式主义方法，契合 了转型时代的接受诉求；存在主义视闽因 围城》的存在主义质素为接受者寻求中国现代文学与世界同步文本提 供了理想的标本；比较文学视阈是探析 围城））世界性因素的重要视闽，接受者以平行研究为重点，将重心放在 展示钱钟书与 围城 同世界文学大师及其代表作的精神联结上。 关键词： 围城》；现实主义视闽；新批评视阈；存在主义视闽；比较文学视闽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０—２８２０（２０１３）０１—０１００—０６ 在中国现代经典长篇小说的接受史上，钱钟 书的《围城》是唯一的一部噤声３０年后在域外播 扬的反冲力下被重新激活的经典文本，激活者是 夏志清，时间是１９７９年。如今，“钱学”已成为公 在它所描写的那部分社会生活中，作品的讽刺不仅 尖锐的，而且开掘也是相当深刻的。它是一部对行 将崩溃的旧社会的一幅生动而真实的写照。”而且 “《围城》的社会讽刺虽是尖锐的，却绝非超然物 外，或玩世不恭的。作者‘忧世伤生’的态度使得他 的作品尽管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却在讽刺中带着 一认的一门学问，《围城》也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名 著。自１９７９年至２０１１年，《围城》的接受经历了３２个 春秋，在现实主义视阈、新批评视阈、存在主义视 定的严肃性和社会责任感，并不流于轻浮，在作 阈、比较文学视阈等四个视阈中显示出《围城》接 受的学术进展，为接受者不断打开文本的意义潜势 提供了跨越的基础。 一品的或庄或谐的讽刺中，我们可以感到作者内心隐 藏着的对于当时的社会危机和他所描写的种种陋 习的一种隐忧。”［。】赵辛予说得更为直接：“《围城》 是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方鸿渐的走投无路更 说明了这个社会的不可救药，非不可了。”［。】最 有意味的是杨志今，他虽然从现实主义的视阈解析 、现实主义视阈 现实主义视阈是新文学接受的主导视阈，也是 为接受者最先沿用的接受视阈。在１９８０年代初期， 了《围城》的特质，却质疑《围城》的现实主义成 就，认为小说的现实主义并不充分，作品的时代性 接受者为《围城》恢复名誉并重新定位的主要谋略 就是从现实主义的视阈证明文本的艺术贡献。郭志 刚认为，小说之所以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优秀创作， 就在于作者以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了一个特殊的 太弱，从中我们“既看不到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生活 的全貌，也听不到那个时代知识分子主流前进的足 音”［４］１５１。之后仍有不少接受者从现实主义的视阈 人生领域，揭露了造成那些知识分子命运的环境， 提出了何处是知识分子的出路的问题，宣布了西方 证明《围城》的艺术成就，但无论肯定或否定，视 野大多相同，阈值亦多相近。然而，令人尴尬的是， 在１９８０年代现实主义理论占主导地位并盛行之际， 这些期待视野却并未形成有效的接受环链，也没 文化思想在中国的失败［ 。敏泽也认为：“《围城》 是一部充满尖锐社会讽刺的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 收稿日期：２０１２—０３—２２ 基金项目：２０ｌ２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传播与接受研究”（１２ＹＪＡ７５１００３），四川大学中 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研究专项资助（Ｓｋｇｔ２０１１０５）。 作者简介：陈思广（１９６４一），男，四川南充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第１期 陈思广：《围城》接受的四个视阈——１９７９—２０１１年的《围城》接受研究 １０１ 有生成既定视野，反而很快地淡出，接受者期望的 视野检验也成为一种奢望。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尴尬 的接受现象？是接受者阐释的方法出了问题还是现 实主义过了时？这是接受视阈与文本旨向发生了错 时代发展的最尖锐矛盾和最迫切要求，从而生动 地展现出历史前进的必然趋势。这类作品中的艺术 形象，无疑地包含无比丰富的历史和现实内容，通 过它，可以使人们强烈地感受到时代最剧烈的脉搏 位。因为，《围城》是一部将讽刺与批判一否定号 跳动……《围城》在多大程度上达到了这样的水 疑精神集于一体的小说，而“讽刺—批判和否定一 准呢？我看它在一些主要方面，没有达到”。而且 怀疑在钱钟书的《围城》中，既是总体特征和主导 风格，又是根本的艺术思维和艺术表现方式，还是 基本的情感态度和哲学态度。这种特点使《围城》 既无法与鲁迅、茅盾、张天翼等人的现实主义 作品相提并论，也与欧洲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和中 国现代文学中巴金、老舍、曹禺等人的批判现实主 义作品相去甚远，更难与《儒林外史》那样的古典 讽刺小说视为一体。且不说现实主义作品的理 想色彩和积极意义，即使是最残酷无情的批判现实 主义作品也总有所肯定、有所保留，有所理想以致 于幻想，但是我们在《围城》中却找不到任何肯定 性价值、积极的意义以及值得追求的理想之类东西 的蛛丝蚂迹。”所以，“我们不能袭用现实主义 和批封现实主义的观念去规范《围城》 一不管你 把它说成是现实主义的或批判现实主义的杰 作，都因不合它的总体特征和根本精神而变成了一 种歪曲，因而也不必用政治信仰和阶级分析方法去 评价《围城》，因为《围城》的讽刺和批判是基于一 种文化哲学和人的存在哲学而非某一确定的政治 信仰和阶级观念。但这并不是说《围城》不是现实 的产物，可以超越历史的评判，更无意否认它的叙 述方式的写实性，而是要求我们针对它的总体特征 和主导风格作出真正合乎实际的分析”【 。换言之， 如同浪漫主义作品不宜用现实主义标准衡量一样， 有着强烈现代主义色彩的《围城》不适用以现实主 义的标尺来衡量其成就，不适用以“真实性”、“时 代感”、“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等现实主义维度 考量其高下。因此，当接受者以现实主义的标尺衡 量现代主义作品的艺术成就与不足时，视野的错位 与阈值的失落也就再所难免了。 如果说肯定者在阐述《围城》的意涵时呈现出 极为相似的路线与视点尚可理解的话，那么，否定 者在否定《围城》的艺术成就时其路线与方法与肯 定者“殊途同归”就值得思索了。否定者认为，《围 城》缺乏时代性，用“典型环境”的标尺来考量几 乎不达标，因为“作为反映一个时代的伟大作品， 不可能不首先具备这样的特点：它的艺术描绘，深 刻地揭示了时代生活的本质方面，探索和回答了 “就整个作品所反映的时代生活看，就作品通过艺 术形象唱出的基调看，《围城》又在一定程度上游 离于那个时代的主潮。它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了那个 时代对文学的迫切要求：反映广大人民，包括广大 知识分子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所经受的巨大震 动，以及现实的复杂矛盾。”我们在书中没有发现 “任何一个人对民族运动的真诚关注和严肃思 考”，因此，“作品围绕方鸿渐生活的整个时代和社 会，是不够典型的”。“将它和鲁迅的《呐喊》、《彷 徨》并列，和茅盾的《子夜》齐誉，是不恰当的， 说它是最伟大的中国现代小说，更是不顾历史的拔 高。”［ 】坫 这真是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问题不在于 《围城》是否能与《子夜》齐誉，也不在于论者机械 地以现实主义视阈套量现代主义的文本所产生的 错位效应，而在于论者在介入文本之前就以一种先 验的固有定式去印证文本，去嗅感意涵，去比验高 低，去判断得失，其所生成的视野只能是脱离文本 实际的期待视野。因此，出现这样的苛求之语也就 不足为奇了：“作品通过方鸿渐等人命运沉浮的描 绘，为他们揭示了两条路：堕落或者毁灭。这虽然 有揭露黑暗统治的一面，又同时表明，作者还不能 站在更高的角度，全面地观察和分析现实，没有洞 察到知识分子命运变化的新动向，因而也就不能客 观地揭示出，在上面两条道路之外，还有一条光明 的大道。这就是投入全国人民进行的抗日救国的伟 大斗争”［４１ ５。。今天，这一视野已完全淡出了人们 的视线，我们也无需为１９８０年代初期许多接受者在 旧有的观念影响下而形成的思维定式感到痛心，更 无需为由之产生的视野错位而竭力辩护，我们所需 要思考的是，既然现实主义视阈容易造成接受的错 位，那么，什么视阈能更好地修正这一问题呢？ 二、新批评视阈 新批评是西方的一个文学理论派别，上世 纪２０年代肇始于英国，３０年代形成于美国，因提倡 和实践立足文本的语义分析而盛行于４０—５０年代的 美国文坛。受这一批评流派的影响，夏志清详尽地 分析了《围城》的艺术特质，既为１９８０年代的中国文 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 坛提供了一个用新批评话语解读文本的经典范例， 也开启了现代文学长篇小说接受的新天地。 语到现实理陛话语再到反讽式的戏谑话语，也正是 现代文学文化话语选择的历史逻辑的真实体现。”［８ｊ 其实，夏志清对《围城》的视野不外乎这几 点：“《围城》尤其比任何中国古典讽刺小说优秀。 三、存在主义视阈 １９４７年９Ｙ］２７ Ｅｔ，钱钟书在《观察》第３卷第５期 由于它对当时中国风情的有趣写照，它的喜剧气氛 “第二八二 和悲剧意识，我们可以肯定的说，对未来世代的中 发表《补评英文新字辞典》一文，指出：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ｉｓｍ：现代法国文学里的一种哲学。， 国读者，这将是时代的小说中最受他们喜爱的 页：‘作品。”“《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 这不大确切，只能说一派现代哲学，战前在德国流 Ｊａｓｐｅｒｓ：Ｅｘｉｓｔｅｎｚ 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围城》 行，战后在法国成风气。我有Ｋａｒｌ是一部探讨人的孤立和彼此无法沟通的小说。”【。】这 为什么成为接受者广为引征的既定视野呢？这完全 得益于夏志清与他的新批评视阈。对此，解志熙有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ｉｅ，就是一九三八年印行的，比法国Ｓａｒｔｒｅ： Ｌ’Ｅｔｒｅ ｅｔ ｌｅ ｎｅａｎｔ，Ｃａｍｕｓ：Ｌｅ Ｍｙｔｈｅ ｄｅ Ｓｉｓｙｐｈｅ要 早四五年。近来Ｋｉｅｒｋｇａａｒｄ，Ｈｅｉｄｅｇｇｅｒ的著作有了 中肯的评价：“他不仅精细地分析了钱锺书高明的 英译本，这派哲学在英美似乎也开始流行。本辞典 存在主义’下的定义也不甚了了Ｏ”《观察》第３卷 心理描写，而且维护了《围城》结构的完整性；他 为‘不仅指出这部杰作的丰富的喜剧性，而且着力揭示 第４期刊载了戴镏龄的《评英文新字辞典》一文，戴 了它的深刻的悲剧意识；他不是简单地从方鸿渐行 文对该辞典的一些词条的释义进行了匡正，钱钟书 迹所及的讽刺性场面中搜寻社会意义，而是敏锐地 看了后，觉得还有一些词条也有同样的问题，于是 看到，虽然讽刺手法和流浪汉冒险事迹扩大了这部 撰文予以补充，谓之“补评”，并非是针对戴文提出 小说的天地，增加了它的意义，但小说的中心主题 意见。这段文字虽短小却表明钱钟书先生对存在主 却全由主人公的个人戏剧表现出来。从敏锐的艺术 义哲学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也从另一方面证明钱 感受和精细的艺术分析中，他令人信服地说明：《围 钟书先生以存在主义思想观照现代中国社会的现 城》通过展示方鸿渐与各种社会关系一步步疏远的 实状况与人的生存状态自有其潜在的哲学基础与 过程，非常戏剧化地表现了他精神的逐步萎缩，直 思想根基 。因此，从存在主义的视阈揭示《围城》 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因此‘《围城》是一部探讨人的 孤立和彼此间无法沟通的小说’。这个判断非常精 到而又切合实际，充分显示了夏氏思想洞察力的敏 锐和形式主义批评的优长”【 。因此，与其说夏志 清成就了钱钟书，不如说新批评成就了夏志清，成 的意蕴绝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是更接近钱钟 书本意的一种有效路径。 解志熙率先从存在主义视阈深入发掘了《围 就了钱钟书和他的《围城》。在接受者与文本之间， 夏志清找到了新批评这一最为合适的桥梁。 城》的存在主义意蕴，他在《生的执著——存在主 义与中国现代文学》一书中关于《围城》与存在主 义关系的剖析，眼光敏锐，视野独到，影响深远，至 今仍是《围城》接受在这一视阈中具有重要意义的 于是，受夏志清及新批评范式的启发，《围城》 既定视野。这主要表现在：第一，拓新了《围城》的 的接受开始转向细读，从形式主义方面分析《围城》 主题。谈到《围城》的主题，以往人们引用最多的 关 的象征、比喻、讽刺、夸张等传统修辞手法的文章 就是这段慎明与苏小姐的一段对话：“慎明道：‘ｅ结婚离婚的事，我也和他谈过。他引一句 如火如荼。当然，此时的接受者们已不再将反讽仅 于Ｂｅｒｔｉ仅作为《围城》一书的叙述性策略，而是将其作为 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 一种整体的哲学视角，一种结构性的文化力量，一 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 种特定的精神气象，一种存在主义的话语风格，一 而结，没有了局。’ｏｒｔｒｅｓｓｅ 种内容与形式有机融合、相得益彰的统一体，从而 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ｆ６ｇ６ｅ，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完成了《围城》接受在视点、方法、内容和风格上 ａｓｓｉ“钱 的历史性转移。其意义正如张清华所说：“由信仰形 这是对《围城》主题的形象描述。但解志熙认为：态到怀疑形态再到反讽形态，也正好体现了现代文 钟书曾借方鸿渐之口点明：它不仅喻指人在爱情婚 人生万事’，在后文中作 学３０年作家的文化策略的历史逻辑变迁，由神话话 姻上的困境，而且象征着‘①Ｋａｒ１ Ｊａｓｐｅ Ｅｘｉｓｔｅｎｚｐｈｉｌｏｓ。ｐｈｉｅ，即：卡尔椎斯贝尔斯：存在主义哲学；Ｓａｒｔｒｅ：Ｌ’Ｅｔｒｅ ｅｔ １ｅ ｎｅａｎｔ，即：萨特：生命与 虚无；Ｃａｍｕｓ：Ｌｅ Ｍｙｔｈｅ ｄｅ Ｓｉｓｙｐｈｅ，即：加缪：西西弗斯神话；ｋｉｅｒｋｇａａｒｄ，即：克尔凯郭尔；Ｈｅｉｄｅｇｇｅｒ，即：海德格尔。 第１期 陈思广：《围城》接受的四个视阈——１９７９—２０１１年的《围城》接受研究 １０３ 者又用一扇破门为喻，点明整个人生从根本上来说 是一个ｃ一无可进的进口，一无可去的处处’般的绝 从正面来肯定个人的自由和自为的勇气，并把这种 自由和勇气推到极端的话，那么钱钟书的《围城》 境。不待说，这些形象的语言是对整个人类存在， 和加缪的《局外人》则是从反面来启示人们，当孤 整个人生之荒诞、盲目与虚无（无意义）的概括， 它们表达了一种真正现代性的，更准确点说是存 在主义的哲学观点，这是《围城》全书的基本的观 点。”［９］２０９—２１０也正因此，他高度认同夏志清对《围 城》主题的概括。第二，刷新了方鸿渐形象的现代 性意义。方鸿渐是全书的主人公，是钱钟书用以深 刻揭示人生的虚无与存在的荒诞的中心人物。对 于他的现代性意义，解志熙认为，在方鸿渐的存在 体验中应首先注意到他对命运的根本焦虑，“当然， 更值得注意的是方鸿渐对虚无（空虚和无意义）的 焦虑。这是整个存在和整个人生的荒诞与虚无在现 代人思想上的反映，它意味着人们失去了最终的牵 挂，丧失了意义之源，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生都失去 了存在的根据，没有任何意义和必然性可言”。“钱 钟书的杰出之处正在于他通过方鸿渐这个现代人 的存在体验，对人的存在处境的荒诞性作了创造陛 的，并且堪称是经典的揭示。”【。】。ｏ。 加第三，在哲 学的层面上勾连出《围城》讽刺艺术的接受维度。 解志熙将哲学与文学相贯通，将形式与内容相勾 连，将作家的创作意图与文本的整体结构及意义相 勾连，将反讽、悖论和反仿等艺术手段与作家的思 想观念、哲学观点以及创作情态等相勾连，极大地 敞开了文本接受的历史维度，为接受者提供了言说 文本与艺术可能性的新视野，也使那些将《围城》 的艺术成就等同于讽刺手法等技巧运用的接受视 野相形见绌——虽然这也是一种接受视野。第四， 从存在主义的视阈重新确立了《围城》的文学史意 义。《围城》毫无疑问是一部经典，但这种经典性 表现在哪里，其文学史地位如何确立？解志熙认为， 应该从存在主义视阈予以重新定位，因为“通过对 方鸿渐那种消极逃避，怯懦认命的人生态度的严厉 的批判，钱钟书在召唤一种不畏虚无的威胁而挺身 反抗这虚无以肯定自我存在的勇气，在张扬一种勇 敢地承担根本虚无的压力并且明知无胜利希望而 仍然自决自为的人生态度。这样钱钟书就由对虚无 和荒诞的揭示走向了对虚无和荒诞的反抗。这既是 《围城》这部现代经典的主旨之一，也是钱钟书与 西方存在主义者在思想上的契合之处。”而且，“无 须比较我们也可以看出，钱钟书的《围城》和萨特的 《理性的时代》是殊途同归，而与加缪的《局外人》 则如同一辙。如果说萨特的《理性的时代》是直接 独的个人面对虚无的人生和荒诞的存在处境时，有 没有一种个体主体性，有没有一种敢于自为的 勇气，一种不畏虚无而绝望地反抗的勇气，就是生 死攸关的事了。而不论是从正面揭示也好，还是从 反面暗示也罢，钱钟书、萨特和加缪的出发点与思 路在根本上相通的，而且他们都以独特的创作表现 了无畏的勇气，确定了他们各自存在的独特价值”。 从这个意上说，“钱钟书敢于通过《围城》的创作来 表达他对人生之虚无与存在之荒诞的认识，这本身 就意味着对这虚无和荒诞的蔑视与反抗；而他也由 此为２０世纪世界文学贡献了一部经典之作，确立了 自己的不朽地位。”［。］。＂ ｓ 之后虽也有接受者从 存在主义视阈进行再挖掘，但多是小修小补性的具 体化，没有实质性的超越。解志熙的解读也成为这 一视阈的标高视野。 四、比较文学视阈 比较文学视阈是最先得以展示的接受视阈，早 在小说仅发表了前三章时，邹琪就在《小说世界》 １９４６年第３期《佳作推荐》里对《围城》进行了比较， 感觉读《围城》仿佛读狄更斯同时代的萨克莱。随 后，林海（郑朝宗）在《观察￣）１９４ｓ年第５卷第１４期上 发表《＜围城）与“Ｔｏｍ Ｊｏｎｅｓ”》一文，详细地比较 了《围城》和《汤姆．琼斯传》的不同之处，同时提出 了“学人小说”的读法拓展了接受者的视野。２０世 纪９０年代后，比较视阈重新开启，两种同样的伟大 成为接受者在比较视阈同的期待视野。 第一，在与《城堡》的比较中接受者有同样的 感触。《城堡》是卡夫卡的代表作，曾艳兵、陈秋红 认为，钱钟书的《围城》与卡夫卡的《城堡》这两部 小说在主旨立意上有着惊人的相似，而它们之间的 差异又体现了两位作家迥然相异的生活方式、人格 特征，以及东西方文化与思维方式的不同：“围城” 的“走出”包蕴着更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其中 尤其是老、庄、周易的文化精神；“城堡”的“走人” 却是西方式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宗教的。在创作 风格上，《围城》属于“理趣”，“喻实而所喻亦实”， 讽世嘲时，具有春秋笔法；《城堡》属于“理语”，“喻 实而所喻则虚”，荒诞神秘，颇有玄学风范。钱钟书 “用智”写作，在“围城”之外写《围城》，《围城》是 “写在人生边上”；卡夫卡“用心”写作，在“城堡” １０４ 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 之内写《城堡》，《城堡》是“写在人生中间”，是生 非英雄化的普通人，他有着人性多方面的欲望和多 活方式决定了卡夫卡成为卡夫卡，钱钟书成为钱钟 侧面的品格表现。基于人类根性，他不可能完美起 书［１０］。刘晓文认为：在表现手法上，“《城堡》和《围 来，源于生活环境，也无法完美起来。”“作者塑造 城》由于运用了神奇的象征暗示手法，使‘可见的世 界不再是一个现实，而不可见的世界不再是一个梦 这类形象不是基于真善美的做人标准，批判人物的 假恶丑，也不是为了表现人物性格克服缺点走向完 境，；使作品既具有了一种寓言的色彩，又带有‘先 知式，预言的内容；它唤起了人们的超出普遍意识 水平的反应，它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在人 物象征上，“Ｋ和方鸿渐同为孤独者，一个是被抛弃 善的过程，而是基于对现代人复杂人性的理解，揭 示和探讨人的本来面目，展示人在困境中生存的狼 狈形象。因此这种不完美的人也是尴尬的人。尴尬 是人无可奈何地处在极不适宜的位置中，由于价值 颠倒而丧失了自我存在的确定性、尊严性的荒诞状 态。这种状态是人物的处境，也是作者描写人物的 的ｃ防守型的弱奢’，一个是在东西方夹缝中的‘寻梦 者，，他们相同、也不相同的命运和归宿都在不同程 度上加强了作品的象征力度”。在审美效应上，“钱 钟书是以喜剧的外在形式来写悲剧，寓哭于笑，它 尖锐而不刻毒，夸张而有分寸，作品表层浓浓的喜 剧气氛更增添了作品隐隐的悲剧意识。卡夫卡是以 怪诞的外在情节来写内在真实的人生悲剧，作品寓 不平静的事物于平静之中……这是一种冷峨、客 视角。”“学者的睿智，使他们的小说具有比一般作 品更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哲学意味。”“如果说，《洪 堡的礼物》是对西方社会文化的展示，那么《围城》 则是对东方社会文化的描绘，一西一东正巧构成了 二十世纪人类文化的文学素描。”【 ］这种建立在人 类共通精神联系上的文本比较，自然具有更强的说 服力。 观而又含蓄的表现方法。尽管两部作品表现出不同 的审美效应，但它们却都以那种冷漠的、无可奈何 的嘲讽表现出黑色幽默的风格；也都笼罩着一种神 此外，接受者在与戴维．洛奇的《世界》、纲博 科夫的《普宁》、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等文本的比 秘的启示录气氛。《围城》里那著名的两段话本身 较中同样感受到《围城》高超的艺术魅力④，同样 即是富有哲理的预言；而我们从《城堡》里看到的 感受到钱钟书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精神联结。 是清白无辜的正直人在遭受怎样的精神折磨。他们 总之，与世界大师相比论，与文学名著相比照 的作品所具有的现实性，随历史的发展而延续，从 的平行研究，既为《围城》的接受提供了新的参照 而具有了某种预言性”。［ｕ１同中有异，异中见同，既 视阈，也为《围城》的文学史地位确立了坚实的坐 为人们提供了新的期待视野，也为文本的接受展示 了新的路径。 标。也正是中外文学视野的多重探照，《嗣城》的深 厚底蕴才得以彰显，其作为新文学经典的历史意义 第二，在与《洪堡的礼物》相比较后接受者也 也才得以发扬，两种同样的伟大也才成为接受者越 有同样的体会。《洪堡的礼物》是美国现代著名作 来越明晰的共识。 家索尔呗娄的长篇名著，１９７５年出版后获“诺贝 毫无疑问，３２年来的《围城》接受取得了突出 尔文学奖”。刘新华认为：“《围城》与《洪堡的礼 的成就，钱学及其《围城》的“显学”地位就足以 物》能够对话，是因为他们都以本民族的生活为 题材共同表达了人类对２０世纪风雨人生的体验，体 现了一种２０世纪的文学精神。”而人的生存困境问 题“是一个时代的哲学命题，是一个时代的人生隋 绪，也是一个时代的文学主题。它衍化出各种人生 说明一切。但是，如同阐释的重要不在于说了什么 而在于怎样说，《围城》的接受也在于怎样说而不 在于说了什么。现实主义视阈之所以陷入尴尬并不 在于接受者说了什么，而在于接受者先验地以一种 现实主义框架去套验现代主义的文本，违反了文本 故事，以不同的语言和形式出现在各国的文学创作 审美的逻辑起点，说了什么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中。”因此，它们之间的比较也就有了更多的精神 新批评视阈之所以一度成为解读《围城》的“灵丹 联系。“《围城》与《洪堡的礼物》在人物塑造上都 妙药”，就在于其解读的路线与方法恰恰适合《围 鲜明地体现了二十世纪的美学风格，方鸿渐与西特 城》这样一部不以反映现实见长而以批判一否定见 林是典型的不完美的人、尴尬的人。不完美的人是 长的文本，新批评派的文本中心主义、结构辩证思 ①王璞《＜围城＞与＜普宁＞的艺术手法比较》，深圳大学学报，１９９４第３期；尹秀兰《以幽默的笔调讥讽现代文明——夏目 漱石的＜我是猫＞与钱钟书的＜围城＞比较》，日本研究，１９９５年第４期；王卫平《东方的两部讽刺杰作一＜围城＞与＜我 是猫＞的比较研究》，东北亚论坛，１９９７年第３期。 第１期 陈思广：《围城》接受的四个视阈——１９７９—２０ｌ１年的《围城》接受研究 １０５ 维、以语言为特征的形式主义方法，又契合了文学 『２１敏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部艺术杰作——喜见 围城》 多元时代的接受诉求，加之夏志清的冲击效应，彰 显出蓬勃的生机势所必然。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 义，将存在主义视阈与《围城》相勾连，既是１９８０年 代思想大潮的时代涌动，也是接受者谋求与世 界对话的内心需求。钱钟书的中西学养与《围城》 新版［Ｊ］．新文学论丛，１９８１（１）：１２９—１４４． ［３１赵辛予．从 猫》、 围城 试评钱钟书小说的历史地 位［Ｊ】．广西大学学报，１９８２（１）：２９—３６． ［４］杨志今．怎样评价《围城 ？［Ｊ］ｌ新文学论丛，１９８４（３）． ｆ５１解志熙．人生的困境与存在的勇气——论 围城 的现 代性『Ｊ１．文学评论，１９８９（５）：７４—７８． 的存在主义质素为接受者寻求中国现代文学与世 界同步、与时代同脉的文本提供了理想的标本。比 较文学视阈是寻求《围城》世界性因素的重要视阈， 接受者以平行研究为重点，将重心放在展示钱钟书 和他的《围城》同世界文学大师及其代表作的精神 联结上，寻根溯源，探异求同，这种在共性中寻求 个性，在个性中凸显魅力的平行研究本身就意味着 比肩同在，意味着交流对话，意味着两种同样的伟 大。这既是接受者所期望与所追求的，也是比较文 学接受的终极目标。 ［６］夏志清坤国现代小说史［Ｍ］．刘绍铭，等，译．：友联出 版社有限公司，１９７９：３８０—３８５． ［７］解志熙．现代文学研究论衡［Ｍ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 社．２００５：１０． 『８１张清华．启蒙神话的坍塌和殖民文化的反讽—— 围 城》主题与文化策略新论＿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１９９５（４）：２０１． ［９］解志熙．生的执著——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Ｍ】．北 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９９． ｆ１ ｏ］曾艳兵，陈秋红．钱钟书（（围城》与卡夫卡（（城堡 之比 较［Ｊ］．文艺研究，１９９８（５）：６１—６８． 当然，这并不是说《围城》接受已完成了历史 ［１１］刘晓文．（《围城 与 城堡》比较［Ｊ］．外国文学研究，１９９２ 任务，恰恰相反，不同视阈的打开与深人正意味着 （２）：９０—９３． 《围城》的接受迈向不断深化、不断完善的新阶段， 『１２１刘新华．同处二十世纪风雨中—— 围城》与（（洪堡的礼 迈向不断超越、不断突破的新征程。 物 的比较研究『Ｊ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１９９３（２）：１６４一 参考文献： 】７３． ［１】郭志刚．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优秀长篇—— 围城》［Ｎ］ 光明日报，１９８１．３—４（４）． 【责任编辑：汪娟］ Ｆｏｕｒ Ｒｅｃｅｐｔｉｖｅ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ｓ ｏｆ Ｆｏｒｔｒｅｓｓ Ｂｅｓｉｅｇｅｄ：Ｉｔｓ Ｒｅｃｅｐｔｉｖｅ Ｓｔｕｄｙ ｆｒｏｍ １９７９ ｔｏ ２０１１ ＣＨＥＮ Ｓｉ—ｇｕａｎｇ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ａｎｄ Ｊｏｕｒｎａｌｉｓｍ，Ｓｉｃｈｕａ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Ｃｈｅｎｇｄｕ Ｓｉｃｈｕａｎ，６１００６４）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ｙｅａｒ １９７９ ｔｏ ２０１１．ｔｈｅ ｒｅｃｅｐｔｉｏｎ ｏｆ Ｆｏｒｔｒｅｓｓ Ｂｅｓｉｅｇｅｄ ｈａｓ ｍａｄｅ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ｐｒｏｇｒｅｓｓ ｆｒｏｍ ｆｏｕｒ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ｓ，ｎａｍｅｌｙ，ｒｅａｌｉｓｔｉｃ；Ｎｅｗ ｃｒｉｔｉｃ；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 ａｎｄ ｃｏｍｐａｒａｔｉｖｅ．Ｔｈｅ ｒｅａｌｉｓｔｉｃ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ｉｓ ｔｈｅ ｆｉｒｓｔ ｔｏ ｂｅ ａｄｏｐｔｅｄ．Ｈｏｗｅｖｅｒ．ｔｈｅ ｒｅｃｅｉｖｅｒ ｈａｓ ｔｈｅ ｐｒｉｏｒｉ ｔｏ ｕｓｅ ｔｈｅ ｒｅａｌｉｓｔｉｃ ｍｅｔｈｏｄ ｔｏ ｆｒａｍｅ ａ ｍｏｄｅｒｎ ｔｅｘｔ，ｗｈｉｃｈ ｃａｕｓｅｓ ｔｈｅ ｄｉｓｌｏｃ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ｒｅｃｅｐｔｉｖｅ ｖｉｓｉｏｎ ａｎｄ ｔｈｅ ｄｉｒｅｃ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ｔｅｘｔ；ｎｅｗ ｃｒｉｔｉｃ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ｍａｎｉｒｅｓｔｓ ｉｔｓ ｖｉｔａｌｉｔｙ ｆｏｒ ｉｔｓ ｃｏｒｒｅｓＤｏｎｄｅｎｃｅ ｔｏ ｔｈｅ ｒｅｃｅｐｔｉｖｅ ａｐｐｅａｌ ｉｎ ｔｈｅ ｔｒａｎｓｉｔｉｏｎ ｐｅｒｉｏｄ ｆｏｒ ｉｔｓ ｆｏｒｍａｌｉｓｔ ｍｅｔｈｏｄ ｃｅｎｔｅｒｅｄ ｏｎ ｔｅｘｔｓ；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ｏｆｆｅｒｓ ａｎ ｉｄｅａｌ ｓａｍｐｌｅ ｆｏｒ ｔｈｅ ｐｕｒｓｕｉ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Ｓ ｓｉｍｕｌｔａｎｅｉｔｙ ｗｉｔｈ ｔｈｅ ｗｏｒｌｄ ａｎｄ ｔｉｍｅｓ，ｔｈｕｓ ｒｅａｌｉｚｉｎｇ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ｓｐａｎｎｉｎｇ；ｃｏｍｐａｒａｔｉｖｅ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ｉｓ ｓｉｇｎｉｉｃａｎｔ ｆｆｏｒ ｔｈｅ ｒｅｃｅｉｖｅｒ’Ｓ ｅｘｐｌｏｒ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ｔｈｅ ｗｏｒｌｄｗｉｄｅ ｅｌｅｍｅｎｔｓ．Ｅｍｐｈａｓｉｚｉｎｇ ｏｎ ｔｈｅ ｐａｒａｌｌｅｌ ｓｔｕｄｙ， ｒｅｃｅｉｖｅｒｓ ｃｅｎｔｅｒ ｏｎ ｔｈｅ ｍａｎｉｆｅｓｔ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Ｓ ｓｐｉｒｉｔｕａｌ ｃｏｎｎｅｃｔｉｏｎ ｗｉｔｈ ｗｏｒｌｄ ｍａｓｔｅｒｓ ｉｎ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ｗｈｉｃｈ ｉＳ ｔｈｅ ｅｘｐｅｃｔ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ｐｕｒｓｕｉｔ ｏｆ ｒｅｃｅｉｖｅｒｓ ａｎｄ ｔｈｅ ｕｌｔｉｍａｔｅ ｇｏａｌ ｏｆ ｔｈｅ ｒｅｃｅｐｔｉｏｎ ｏｆ ｃｏｍｐａｒａｔｉｖｅ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Ｆｏｒｔｒｅｓｓ Ｂｅｓｉｅｇｅｄ，Ｒｅａｌｉｓｔｉｃ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Ｎｅｗ Ｃｒｉｔｉｃ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Ｅｘｉｓｔｅｎｔｉａｌ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Ｃｏｍｐａｒａｔｉｖｅ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